自那夜之后,上阳宫依旧保持着表面的沉寂,但内里的气流却悄然发生了变化。
梁钰不再像之前那样惶惶不可终日,他开始安静地配合太医的调理,按时用药、用膳。
他甚至会主动询问宫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,比如窗外的海棠是否开了,试图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外界的风声。
他依旧害怕,但那种害怕里,掺杂了一丝隐秘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期待——期待那抹清冷的身影再次不期而至。
而梁清凰,也并未让他失望。
她依旧不会在白天出现,但每隔三两日,总会在深夜踏着月色而来。
她从不说话,只是静静地站在榻边看他片刻,有时会伸手探探他的额温,有时只是替他理一理散乱的发丝,或者将被角压实。
她的动作始终带着一种疏离的熟练,仿佛在完成一项既定程序,但那指尖偶然停留的、比往常略长的瞬间,又泄露了并非全然的无动于衷。
梁钰每次都假装熟睡,呼吸放得绵长均匀,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和袖中攥紧的手指,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。
他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、无声的靠近。
小心翼翼地、极其缓慢地调整睡姿,只为了能让那只微凉的手更容易触碰到他的额头。
一个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给予,一个在惶恐不安中卑微地索取。
与此同时,公主府书房内。
沈砚将一份刚收到的密报呈给梁清凰:
“殿下,根据陛下提供的线索,我们顺藤摸瓜,已经锁定了康郡王与宫中几个低位妃嫔、以及内务府几名官员勾结的几条暗线。他们似乎正在暗中筹集一笔巨款,用途不明。”
梁清凰扫过密报,指尖在巨款二字上点了点:“继续盯着,放长线。本宫倒要看看,他们想用这笔钱,买通谁,或者买谁的命。”
“是。”沈砚应下,犹豫片刻,还是低声道,
“殿下近日,常去上阳宫?”
梁清凰抬眸,看了他一眼。
那目光平静,却让沈砚瞬间低下头:“臣僭越了。”
“他还有用。”梁清凰收回目光,语气淡漠,听不出情绪,
“一只知道自己错了、并且只有依靠主人才能活下去的狗,总比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要好用。更何况,”她顿了顿,声音几不可闻,
“他终究,是本宫看着长大的。”
最后那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,很快消散在书房的寂静里。
但沈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。他心中一动,殿下她并非全然铁石心肠。
那份深埋在权力冰层下的、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姐弟情谊,正被悄然唤醒。
“臣明白了。”沈砚恭声道,
“臣会确保上阳宫内外安稳,绝不让任何人打扰殿下教导陛下。”
梁清凰没有否认,只是挥了挥手,示意他退下。
沈砚退出书房,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。
月光下,他嘴角微微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。他乐见其成。
殿下的心若能因这份残存的温情而多一丝柔软,那这份柔软里,或许也能有他栖息的一隅之地。
上阳宫内,梁钰在又一次被探望后,于枕下发现了一本薄薄的、没有封皮的书册。
他疑惑地打开,里面并非经史子集,而是一些浅显的、关于农田水利、漕运盐政的策论分析和案例。
字迹是印刷的,并非手书。
但他几乎可以肯定,这是皇姐的意思。
她是在教他吗?用这种不点明的方式?
是在告诉他,为君者,当知民生疾苦,而非沉溺于权术阴谋?
梁钰捧着那本书册,指尖微微颤抖。
一种混杂着羞愧、感动和一丝微弱振奋的情绪涌上心头。
他第一次,没有将皇姐的行为看作是控制或施舍,而是一种笨拙的、沉默的引导。
他将书册小心翼翼地藏好,如同藏起一个珍贵的秘密。
夜深了,月光如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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